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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一线生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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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碰我……”

景翊一向是个温柔的人,从儿时认识他直到现在,这是景翊第一次用这样尖锐的目光看她,她也从未见他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别的什么人。即便是那日与神秀对峙,也不见他尖锐至此。

冷月一怔之间禁不住轻唤出声,“景翊?”

“滚……”

冷月深深吐纳,勉强稳下心神。

她就是滚,也得先把他从地上弄起来再滚。这么一副文弱公子的身子,夏末秋初在凉井水里泡一泡都要着实病一场,这大冬天里要是任他在地上躺久了,还不知要躺出什么毛病来。

冷月索性不与他废话,低下身来,一手穿过景翊的腋窝,另一只手正要从景翊的膝窝下穿过去,忽觉景翊手臂一抬,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侧脸颊已狠狠挨了一记响亮的巴掌。

这副身子明明是虚软发抖的,冷月也不知他哪来的这股邪力,这一巴掌竟打得她一个练家子身子一晃跌坐在了地上,好一阵子眼花耳鸣。

冷月错愕地坐在地上捂脸皱眉的空档,景翊已使尽了力气把那副似乎不大听使唤的身子挪得离她远了些许。

“你……”冷月呆了半晌,到底还是没琢磨明白这一记耳光的动机何在,“你打我干什么?”

无论如何,以景翊多年来在宫中和景家熏陶出的修养,他就是在醉得六亲不认的状态下,遇到最深恶痛绝的人,也绝做不出伸手抽人耳光的举动。

冷月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伤心难过,因为眼前这人简直像是中邪了似的,怎么看怎么不对。

窝在地上的人紧紧缩着身子,似是在使尽一切办法努力压制被过量的酒与药物激出的原始冲动,整个身子都因为这种抵抗而不住地颤抖着,唯有投向冷月的目光是静定的,静定中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你敢扮她……我杀了你都不为过……”

扮她?

冷月着实愣了一下,一脑头雾水地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他先前那些话她还能勉强当他是醉酒之后神智昏聩乱说出来的,但这几句说得有条有理,前因搭着后果,声音虽因强压着喘息而不甚平稳,但字句足够清晰,她要再当他是酒后说胡话,她这刑部捕班衙役总领就白当了。

她这样的打扮,像谁了?

“什么扮成她……”冷月一时被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话搅合得摸不着头脑,不由自主地窜上点儿火气来,“你把话说明白,这衣裳就是我的,我冷月就是冷月,扮成谁了啊?”

这几句说出来,那道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又莫名地森冷了几分,惨白的嘴唇却轻轻一抿,在嘴角勉强勾起了一个弧度,扬出一道不带丝毫笑意的冷笑。

“你也配叫这个名字……”

冷月有点儿想疯,声音禁不住提高了一度,“我打一生下来就叫这个名字,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叫这个了,我怎么就不配了!”

“不配就是不配……”景翊冷笑出声,狠剜了一眼面前这个已有些气急败坏的女人,喘息了须臾,才缓慢却清晰地道,“她是这世上最漂亮,最温柔,最聪明的……你长得再像她,什么都像她,也不及她万一……”

说罢,调整了一下又显急促的喘息,才又冷然丢出一句。

“别瞎折腾了……滚!”冷月不知自己呆愣了多久才恍然回过神来。

她刚从大门进来那会儿的琢磨并不是胡思乱想的,冷嫣在大门口说的那句“像屁”的“屁”,当真说的就是她。

景翊之所以以这样怪异到了极点的态度对她,也是当真如景翊所说,此刻在他的眼中,她压根就不是他熟识的那个叫冷月的女人。

包括放她进城、放她进门、放她进院的所有军士,都没当她是那个被景家四公子热热闹闹娶进门又干干脆脆休回家的女捕头。

就像守在大门口的军士口中那句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冷嫣厉声截断的话,如若补全,应该是这样的:这个可真像,真像冷月。

(四)

她在衙门里混了这么久,本该在外间闻到这股混着异香的酒气时就该想到的,那会儿没想到,看到景翊被反捆着的双手也该想到了,因为这番场景对于一个老资历的公门人来说实在应该熟悉得很……

这分明就是前些年在各地衙门中流传甚广的逼供场面。

萧瑾瑜典掌三法司后不久就攽下了禁止刑讯逼供的严令,地方衙门的官员们遇上抓来的嫌犯不肯招供的情况不能再棍棒相加,就想了个比棍棒更见成效的辙,对嘴硬的嫌犯灌以烈酒,把人灌得晕乎乎的时候再问,总能问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若还是嘴硬,那便在酒中掺进脏药再灌,并把双手捆缚起来,以防嫌犯靠自渎来消磨药性,这样折腾下来,往往想听的都能听到了,上官查下来,嫌犯身上还是完好无损的。

这法子也实实在在地蒙了三法司一段日子,后来还是被萧瑾瑜看出了端倪,亲自跑了几个州县,着实把那几个带头的黑水衙门狠收拾了一通,三法司各级官员也为这事儿吃了不少苦头,刑讯逼供的风气这才算是在各级衙门里散了个七七八八。

这事儿闹起来的时候冷月还是萧瑾瑜的侍卫,跟在萧瑾瑜身边亲眼见过那些被酒与药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嫌犯,只是景翊比他们经受的折磨恐怕更难熬一些。

折磨景翊的除了这两样,恐怕还有一些与她长相穿着乃至声音都很是相像的女子,轮番来引诱他,哄骗他,甚至折磨他。

景翊不准她碰他,让她滚,还用那样杀气腾腾的目光盯着她,八成是把她也当成了这些女子中的一个。若真是这样,此刻在他眼中,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论做得与他记忆中的冷月如何相似,也全都是以蒙骗他为目的的装模作样而已。

这些人想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她大概想象得到,但她实在想象不到,这个平日里连几两烧刀子都受不住的书生是怎么挨过这些日子的折磨还能保持如此清醒的……

“你……”

冷月愣愣地望着这个紧蜷着身子,依旧像看妖魔鬼怪一样看着她的人,一时语塞。

她还从没思考过该如何向别人证明自己就是自己这个问题。

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冷月倒是突然想起自己身上还真有一样证物。

冷月定了定心神,长身从地上跪坐起来,伸手从怀中摸出那只已被她的体温暖得温热的银镯子。

“你看这个。”

见景翊微微一愕,冷月赶忙牵起编在银镯子上的丝线,把这纤细小巧的银镯子荡到他的眼前,底气十足地道:“这是你周岁生辰的时候,我娘从我手上拿下来凑你抓周的物件的,一大桌子的东西你什么都不抓,就抓了这个,那会儿我还没过百天呢,咱俩就定亲了,没错吧?”

景翊目不转睛地盯着荡在眼前的银镯子,一声也没应。

“还有这个……”冷月犹豫了一下,又从怀中摸出那个险些被她撕扯成两半的信封,把写着“休书”的那面伸到他面前,“你自己写的信封,你总能认得吧。”

景翊的目光又在信封上那两个刺眼的大字上流连了须臾,才带着更深的错愕转投到冷月脸上,嘴唇轻启,微微发颤,“你是……”

冷月一个对字已经提到嘴边了,却听景翊一个喘息之后沉声接了一句,“你是太子爷找来的?”

冷月手腕一僵,差点儿把银镯子悠出去。

也对,这东西他是托太子爷转交给冷嫣,再由冷嫣待她回京之时转交给她的,从日子上算,景翊被软禁就是皇帝驾崩前后的事儿,也正是城门开始戒严的时候,若他被软禁之前知道她尚未回京,这会儿她突然拿着这东西跑到他面前,还真有奉太子之命来装模作样的可能……

只是这事已闹成了什么样,怎么他连太子爷也不信了?

“你等会儿,我再想想。”

“……”

从景翊蓦然变得有几分凌乱的目光中,冷月隐约可以觉察出,先前来景翊面前假扮过她的那些女人里,应该哪个都比她自己表现得好一大截子……

既然这最有力的证物也无能为力,那能向景翊证明她就是她的,恐怕就只有那些天知地知他俩知的事情了。

照理说这样的事儿应该一抓一大把才是,可真到下手抓的时候,才发现能抓的东西多了,想从其中抓起一个来的时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记忆里儿时的那些事情好像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只有他俩才干得出来的,但稍微仔细一想,好像又都从哪里听过看过似的,并算不得特别……

特别……

冷月灵光一闪,目光也跟着亮了一下。

要说特别,应该没有比这件事更特别的了。

“咱俩成亲那天,婚床底下有具焦尸!”

景翊的脸色倏然由白泛绿,愈发冷峻地道了一声,“滚……”

这样都不行,冷月实在有点儿想掐着他的脖子晃一晃,可这会儿若是冒然靠近景翊,还不知又会激得他做出什么伤人也伤己的危险举动来,冷月只得耐着性子道:“这件事当时就咱俩在场,除了咱俩还有谁能知道啊?”

“安王爷……”

冷月一句粗口窜到嘴边,费了好大劲儿才咬住了没吐出来。

京里到底闹腾成了什么样,怎么闹得他连安王爷都怀疑上了!

眼瞅着景翊这样受罪,近在咫尺却不能搭手帮他一把,冷月急,急得连皇城探事司的事儿都想说出来试试了,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别的可说,这件绝不可说,一旦隔墙有耳,恐怕会适得其反。

许是这一阵毫无友好可言的对话消磨了景翊本就不足的体力,冷月盘腿坐在一旁默默挠墙的功夫,景翊已有些压抑不住身体本能的变化,喘息渐深,颤抖愈烈,一看便知正在苦忍着极大的煎熬。

这种逼供之法虽轻易不会在人身上留下什么伤痕,但折磨得久了,被活活折磨致死的也不是没有……

死。

这个实在不怎么吉利的字眼在冷月脑海中一闪,登时激得冷月脊背一挺。对,她还有一样东西,一样绝对只是她才会有的东西,什么太子爷什么安王爷,就是老天爷也未必知道。

冷月咬咬牙,单手撑地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粘在衣摆上的薄尘,从怀中摸出一块包起的手绢,托在手心展开来,只见里面躺着一束连绾了三个结的青丝。

青丝虽是一束,仍可在些微差别中看出是两种发丝混成的。

冷月拈起这束青丝丢到景翊面前的地上,以凉意毫不逊于景翊那个“滚”字的语调淡淡地道:“你认不认我不要紧,这是你我结为结发夫妻的证据,我在四家村救下你之后当着你的面结下的,本来打一个结就行了,我打了三个结,你也没问为什么,我现在告诉你,打一个结是结一辈子的夫妻,打三个结,那就是结三辈子的夫妻,除非你把这三个结解开,再把我的头发一丝不少地挑出来还给我,否则什么休书都不算数,你就是这辈子不认我,下辈子,下下辈子,你我都还是夫妻,有种你就三辈子都不认我。”

冷月说罢,转身就要往外走,刚走出一步,另一只脚还没跟上来,就听身后传来了那声难得且久违的熟悉唤声。

“小月!”

冷月长长地舒完一口气,才板着脸转回身来,挑着眉梢看向地上那已使尽力气半撑起身子的人。

刚才还像是瞪着洪水猛兽一样杀气腾腾地瞪着她的人,这会儿已像无家可归的小狗一样,目光温顺无害不说,还掺杂着喜悦、疑惑、恐惧、担忧,打眼看过去,着实让人心疼得很。

冷月绝不是那种好了伤疤就忘了疼的主儿,有了前车之鉴,冷月没立马奔过去,而是站在原地多问了一句,“还认我吗?”

景翊一连点了好几下头,看得冷月眼花。

冷月又问了一句,“还打我吗?”

景翊又慌地摇头,摇得活像只拨浪鼓一样。

冷月这才放松下绷成铁板的脸,走近过去,刚低下身子伸出手,还没来得及触到他的身子,人已合身扑了上来,像抱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把她抱得紧紧的。

冷月本以为他是倏地放松下来被药性冲昏了头,谁知他就只是这样紧紧地抱着,抱了好一阵子,还是一点儿旁的动作都没有,只喃喃地说了一句话。

“我……我想你……”

冷月心里狠狠地揪痛了一下,比他撞她那一肘子和抽她那一巴掌加在一块儿都疼。

“我也想你。”冷月在他发烫的耳廓上轻轻吻了一下,像是生怕惊了这个刚在一连数日的折磨与自我折磨中放松下来的人似的,声音格外轻柔,“地上凉,去到床上躺着吧。”

也不知是不是她声音太轻了景翊没听见,她话音落后半晌,景翊仍紧紧抱着她,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怎么,”冷月也不推开他,就任他这样抱着,在他耳畔半认真半玩笑地问道,“后悔给我下休书了吧?”

(五)

声音该怎么轻柔还是怎么轻柔,景翊的身子却僵了僵,一下子松开了紧搂在她腰间的手,松得有些突然,重心一失便要往地上倒去,冷月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打横把他滚烫却瑟瑟发抖的身子抱了起来。

他后不后悔根本用不着他开口来说,因为可见的证据实在太多,他认不认供已对现有的判断造不成任何一点影响了。

所以这个问题冷月也没再问,径直把他抱到床上,拉开被子仔细地给他盖好,抬起身来之后扫了一眼他仍带潮红的脸色,轻描淡写地道:“已经给你松绑了,你就自己收拾一下吧。”

景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没应声,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冷月见他嘴唇干得厉害,想给他倒杯水来,转身之际却被景翊一把抓住了胳膊。

那双刚被松开捆束不久的手还没彻底恢复到原有的灵活,抓在她胳膊上也没有多少力气,冷月还是停下脚步,转过了身来,“怎么了?”

“我……”景翊仍没有与她对视,目光还是落在她的脸上,就落在她被他一巴掌打红的那半边,目光复杂得很,也说不清是怜惜,懊悔,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到底只自言自语似地念叨了一句,“我打你了……”

冷月抬起那只没被他抓住的胳膊,伸手在他头发还没长长的头顶上揉了揉,“没关系,反正你想打的不是我。”

“对不起……”

“没关系。”冷月说罢,便想把自己的胳膊从他手中解救出来,刚挣了一下,又挣出景翊一句话来。

“你……你来做什么?”

她来做什么?

冷月拿余光往窗户那边扫了扫,犹豫了一下,才用了些力气挣开被景翊抓着的胳膊,淡然而郑重地道:“我来,因为有件事我得亲口告诉你。”

景翊微微怔了一下,勉强撑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冷月没拦他也没帮他,只静静等他倚靠着床头把自己安顿好,把目光重新落回到她脸上时,才缓声道:“我有身孕了,三个月,已经找大夫拿了药……还没来得及吃。”

冷月说着,不由自主地抚上了仍平坦一片的小腹。

她看不出景翊乍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心情,反正她在南疆军营的军医口中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当真是又哭又笑,活像是疯了似的,把吴郡王吓得一个愣一个愣的。

这些日子来她已习惯了自己身上揣着另一条生命这件事,但时不时地想起来,脑子一热,还是会干出点儿傻事来,比如白天在酒肆里,她付酒钱的时候还为替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多付了一份。

景翊没哭,也没笑,就只微启着嘴唇,呆愣愣地盯着冷月的小腹看了好一阵子,一只手刚抬离床面一寸,忽然像是想起了些什么,手指一蜷,往回缩了一缩,又静静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用抑制不住发抖的声音毫无底气地问道:“我能摸摸他吗?”

冷月只轻“嗯”了一声,算作应允。

景翊这才重新抬起手来,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把手心贴上冷月的小腹,这片地方他不是第一次触碰,只是这一次抚摸得格外轻柔,格外眷恋,与其说是初见,倒更像是道别。

冷月不动,任他细细地抚着,也不出言扰他,到底还是景翊先开了口。

“吃过药……记得吃些好的,好好调养……”

冷月怔了一下,看着出神地抚着她小腹的景翊,好一阵子才想起来应声,“嗯。”

景翊又自语般喃喃地道:“只许这一次……”

冷月嘴角一勾,随口应道:“这谁说得准啊,还不都是你们男人干的,我说了也不算啊。”

这话也不知是戳中了景翊那根弦,激得他手指一僵,倏然抬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目光直直地看向她,“不行!只能一次,很危险……”

冷月被他这踩到尾巴一样的反应吓了一跳,着实愣了一下,才好气又好笑地道:“行了行了……说得好像你怀过多少孩子似的。”

景翊非但没被她这话逗乐,反倒是被她这副无所谓的模样撩得更急了几分,一把牵住冷月垂在身侧的手,深而急切地望着面前一脸风轻云淡的人,声音里竟带进了几分乞求的味道,“我知道我混蛋,但是你听话……就听我这一回……”

“什么话,你说,我考虑考虑。”

景翊半松不紧地攥着冷月的手,攥了半晌,突然意识到什么,忙把手缩了回来,才用勉强保持平稳的声音道:“找个比我有出息的,比我待你好的……再也不要打胎了……”

打胎?

冷月愣得差点儿把下巴掉到地上,呆了须臾才道:“谁说我要打胎了?”

这回轮到景翊狠愣了一下,愣得那张狼狈不堪的脸看起来很有点儿傻乎乎的,那根被烈酒浸过了头的舌头顿时从打颤变成了打结,“你,你不是……不是找大夫拿药……”

冷月僵着嘴角看着他这副傻样,面不改色地淡声道:“我京城南疆地来回折腾这么些日子,马都要被我跑废了,不吃几副安胎药能行吗?”

冷月看得出来,景翊有点儿凌乱,由内而外的凌乱,凌乱中又带着难言的惊喜。

“你……你要留他……”

“你那封休书我没当回事儿,你也别当回事儿了。”冷月施然一笑,抬手在小腹上轻拍了两下,“反正孩子是长在我肚子里的,去留什么的我说了算,你也甭操心了。”

“你……”

“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冷月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截住景翊的话,伸手摸进衣襟里,把刚才顺手塞回怀中的银镯子又牵了出来,搁到景翊的枕边,“不过既然已经跟你十几年了,我也不打算要回来了,你就留着玩吧。”

“小月……”

“你歇着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冷月说罢,干脆利落地一转身,大步走出了门。

冷月迈出外间的门槛时,庭院里还只有茫茫的一片积雪,待转身把门关好,再转回身来时,雪地里已多了一个人。

这人没有功夫底子,也没有轻功傍身,早在这人凑在内室窗外偷听的时候冷月就已觉察到了他的存在,这会儿看他站在雪地里,冷月打心眼里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要不是觉察到他的存在,她想对景翊说的话还远不止这些。

这人的存在冷月不觉得意外,可一眼看清这人的面容,冷月还是一惊,美目一睁,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来人正是她方才担心过的那个,管家齐叔。

时隔仨月,齐叔容颜不改,惯常的衣着打扮也没变,于一处站定之时还是规规矩矩地把两手交握在身前,肩背微弓,眉目中自然而然地带着谦而不卑的微笑,依旧是那副大户人家管家的模样,丝毫不像是为了护主吃过什么苦头的样子,倒像是有几分当家作主的硬气了。

冷月心里一凉,小心地攥着剑向雪地里的人走近了几步,快走到他身前了,才佯装出一副刚辨出他是谁的恍然模样,周身一松,凤眼轻弯,在纷纷大雪中展开一个红梅般浓艳的笑容,客气地招呼了一声。

“是管家老爷吧。”

齐叔客客气气地打量着她,开口说话的语气已与三月前截然不同了,“我是这里的管家……姑娘是哪位大人请来的?”

冷月含着那抹浓艳的笑容,向对着自家上官一般温驯地应道:“太子府侍卫长,冷嫣冷将军。”

齐叔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微微眯眼,细细地把冷月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连剑鞘也没放过,一边自语般地低声叹道:“怪不得……亲姐姐找来的,怪不得能成呢。”

冷月听着齐叔这般感叹,一时觉得有点儿好笑。

三个月之前她就在这人眼皮子底下过日子,不过是换了个季节的功夫,这会儿面对面站着,就愣是辨不出她是真是假了。

这可笑之事冷月却笑不出来,倒是觉得鼻尖有点儿发酸。

齐叔是看着景翊长大的,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一些功名利禄之类的原因对景翊下毒手,但是他的背弃对于自幼与他相处的景翊来说已然是件残忍的事了。

景翊真的就是一个人在折磨里熬了这么许久吗……

冷月正笑得有些发僵,就听齐叔低低地清了清嗓,问道:“你现在是要到哪儿去?”

“冷将军在外面等我……”冷月随口诌了一句,“等我跟她结工钱。”

齐叔微怔了一下,转而和善地笑了笑,“不必找冷将军了,你回屋去继续办事,工钱我结给你,保证分文不少。”

私心里说,她确实很想留下来陪陪他,但她这会儿留在这里,能做的事就只有陪他这一样,她若从这里出去,就有把他从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里解脱出来的可能。

于是冷月对着齐叔夸张地皱了一下眉头,这地方没镜子,冷月看不见自己皱眉皱成了什么样,但她还是尽力向着一个傻妞的目标努力着,“继续办差?办什么差啊?冷将军只说让景大人承认我是冷捕头,就给我三百两工钱,我只管把她交代给我的事儿讲给景大人听,她没说还有别的什么差啊……”

齐叔眉眼间的笑容有点儿发僵,隔着纷纷飞雪将信将疑地看着面前这满脸傻气的女人,默然一叹。

兴许景翊真是被那掺了药的酒灌到一定地步了,才终于在这一位手里松了口吧……

“冷将军当真是这样交代你的?”

冷月叶眉轻挑,在眉梢挑起几分雪片般细微而清冷的不悦,“她就在大门口等着呢,管家老爷要是信不过我,过去问问就是了。”

“不必,不必了……”不知是不是冷嫣如今在京中的威信起了作用,齐叔客气地侧了侧身,让过冷月面前的路,“夜里风雪大,姑娘慢走。”

“谢谢管家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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