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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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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走了,她的父母也会像小林阿姨那样吗?

向蔷没有再往下想,她回了自己房间。

她靠着门板,慢慢闭上了眼睛。

像曾经深夜里的忏悔,她默念着对不起。

而那头的周慧听到房门关上,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彼时大门那边正好传来动静,是她的丈夫回来了。

向父知道今天向蔷要回来,赶紧忙完就回来了。

一开门笑着就说:“蔷蔷?蔷蔷?爸爸回来了!爸爸给你带了巧克力牛奶!”

周慧咽下酸涩,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勉强收住情绪。

她笑着回头指责丈夫,说:“蔷蔷刚回来,累了,去休息了,你别喊了。”

向父点点头,“那让我来看看你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我猜都是蔷蔷爱吃的,不过蔷蔷肯定最喜欢我买的牛奶!”

“是是是,女儿永远最喜欢你选的。”

本以为能很好的控制,但这句话刚说完,周慧突然痛哭起来。

她拼命抹眼睛,竭力克制,但这种痛从她的身上每一寸的皮肤里散发出来,把向父整懵了。

周慧连连摆手,说:“我没事……我没事……我……”

尾音尽头是压抑连绵不绝的哭声。

向父扶住她,“你到底……怎么了?”

周慧双手死死抓住他的双臂,艰难地问道:“如果、如果蔷蔷……如果……”

她从来没和丈夫提过这件事。

她有一次看向蔷一直在手机上给谁发消息,犹豫再三,在她洗澡时检查了她的手机。

她看到了向蔷给季临泽发的消息。

前面是女儿道不尽的痛楚,最后一句话是她的决定。

她失眠了半个多月,不敢说不敢问。

后来试图用一些小把戏让向蔷感受到他们对她的依赖。

现在也是。

向蔷常年漂泊在外,他们夫妻很是支持。只希望女儿游历山水后能渐渐从失去季临泽的痛苦走出来,也许她还会遇到一段新的感情。

向蔷不常回来,一年一只回来一次。

慢慢的,他们发现了规律。

她只在每年春天时回来,她会回来小住两个月,等到春末,她就又走了。

她每年回来话不多,会陪她看看电视,会陪父亲很慢的吃个饭。

他们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他们不曾提起过季临泽,她也从未主动说起过。

甚至,这五年,她从未去祭拜过季临泽。

临泽去世的第一年,她暗示过她,询问她要不要回趟乡下。

向蔷神色波澜不惊,她说:“我不会再回去了。”

她以为女儿在试图拯救自己,直到看到她给季临泽发的信息。

今年,向蔷很反常,她的话多了起来,她甚至不藏不掩的问她,如果她没了,他们是不是也能有自己的活法?

周慧来不及说出这件残酷的事情,但丈夫仿佛猜到了。

他比周慧预想的要平静,只是眼眶渐渐红了。

他抱住周慧,轻柔地安慰她。

他说:“蔷蔷很痛苦,我尊重她。”

话音落下,周慧站都站不稳,几乎要跪到地上,哽咽不断。

这顿晚饭吃的异常沉默。

向蔷重复说了一遍家里需要更换维修的地方,她还说她已经看好了房子,明天带他们看房付钱。

周慧不说话。

向父点头说好好好都听女儿的。

这次向蔷在家停留的时间和以往一样,四月,五月,从细雨朦胧到春暖花开,阳光越来越好了。

快到季临泽的忌日了。

从来没去祭拜过的向蔷这一天忽然说她想去看看他。

她说这话时,她和周慧正坐在沙发看电视。

她挑了自己最喜欢的电视剧——《大明宫词》。

故事的开头总是一眼万年,怦然心动。

她最喜欢看的也是前面几集。

周慧笑着问她:“那晚上想吃点什么?妈妈做好了等你回来。”

向蔷说:“不回来了,不用等我。”

周慧说好。

向蔷回房间收拾东西,周慧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她。

她没有带多少东西,三分钟不到就收拾好了。

向蔷看了这房间一眼,看了周慧一眼,她说:“我走了。”

周慧摸了摸她的脸说:“嗯,路上小心,开心点。”

向蔷笑了下,“嗯。”

她走到门口时周慧忽地叫住她。

周慧说:“前段时间碰见如梅他们了,有个事儿你应该知道。临泽走前给他们留了信,信上交代他们把他的东西都烧了,也说起你,他让他们换联系方式,不要再去联系你,所以你才找不到他们,他们托我和你说,他们现在很好,让你不要担心。”

向蔷没什么反应,她轻声说我知道了。

她说:“妈,再见。”

周慧闭了闭眼,低下头,佯装去整理边上的假花,说:“去吧,早去早回。”

向蔷多看了眼周慧,她朝她笑,然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里。

是个晴天,阳光温暖和煦。

向蔷一点都不急,她甚至坐了公交车回乡下。

高中大多数周末她都住在红枫苑,但有几个周五晚上她和他一起坐公车回乡下。

夏天日落很晚,沿路能正好看到夕阳西下的景象,在摇摇晃晃的公车里,他站在她身后把她圈在怀里。

冬天天黑得很快,车厢里静悄悄的,他们坐在一起,不说话,但放在底下的手紧紧牵在一起。

五年了,重温那些景色时向蔷想,五年了,我并没有忘记。

所有的都没有忘记。

到站后,向蔷走了有半小时才走到那条小路的入口。

隔得老远她就看见那边翠绿的银杏树在微风中抖动。

风把那个角落的味道融在一起,送到她跟前。

没有了多年前的复杂味道,这会儿仿佛回到了那个纯粹的春天,空气里只有花香和青草的蓬勃香气。

那时候,他们以为只要自己伸手,就能留住这个春天。

她穿过这条小路,路过银杏树,竹林,最后回了自己家。

这里每隔几个月周慧就会来打扫,干净如初。

她站在房间的书桌前朝他家看去。

静静地看了会,向蔷坐下,从书桌抽屉里找了一张a4纸。

窗外春风温暖,湛蓝的天飞鸟展翅。

她想了很久该怎么落笔。

写什么?

写她的愧疚不孝?还是写她的痛苦绝望?

停顿许久,向蔷写下了第一句话——父亲母亲,迄今为止,我觉得我的人生既圆满又幸福。

父亲母亲,迄今为止,我觉得我的人生既圆满又幸福。

我拥有着大多数人羡慕的一切,和谐的家庭,比较优越的经济条件,从小到大的名列前茅,还算不错的长相,还有一份纯粹的爱情。

我曾以为我能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后来我也试过努力过了。

但发现世界上不是所有东西都能依靠努力得到好结果。

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他了。

所以我不再恨他了。

我很想他。

我以为去一些和他无关的国家城市,我会慢慢忘记他。

但是那些美好的瞬间,我很想他能在我身边,以至于再回想起那座城市时,我能联想到的只有他不在身边的遗憾。

每一年都是如此。

我以为给自己定一个期限,一个目标,我会如医生说的那样,慢慢从这份情绪中抽离。但我发现离他越近自己越开心的时候,我知道我又失败了。

我难以描述这些年从他生病后的历程,仿佛自己在亲眼看着抓在手里的一切慢慢流逝,是我从未有过的失控感。

十七岁时幻想未来的自己会是何等风光,真到这一刻我却好想念那时候。

我不想往后几十年都在怀念中,我想留住到今天为止的圆满和幸福。

所以我做了这个决定

我死后所有仪式请一切从简。

请勿过多悲伤。

也请保重身体,豁达到老。

再见,父亲母亲。

……

停笔放笔,向蔷拿过边上的笔筒压住这张纸。

做完这一切,她又抬眼看了季临泽家的院子。

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吹动他房间的猩红色窗帘,吹动玉兰树的阔叶,携着温暖的气息缓缓涌到她面前。

仿佛是从前的样子。

向蔷垂下眼想离开这儿时她忽然听到隔壁院子里有车子的声音。

她转头望去。

院子里停着一辆银色面包车,姜怀明拉开车门后下来两个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少年。

向蔷愣了一下。

隔壁房间25寸的彩色电视机里传来这一年的新剧《大明宫词》的台词。

“我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面孔,以及在他刚毅面颊上徐徐绽放的柔和笑容。我十四年的生命所孕育的全部朦胧的向往终于第一次拥有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形象。我目瞪口呆,仿佛面对的是整个幽深的男人世界。他就是薛绍,我的第一任丈夫。”

向蔷环顾四周。

那颗玉兰树变小了好多,那抹飞扬的猩红色窗帘颜色变得鲜艳无比,水泥路变成了石子路……

她低头看自己的双手,稚嫩瘦小。

季临泽……

季临泽。

向蔷猛地反应过来,拼命向楼下跑去,推开门。

满院的凤仙花幼苗娇嫩可爱,沿路的孔雀草含苞待放,放眼望去,周遭金灿灿的油菜花填满了这个春天。

向蔷看了眼自家院子里的柿子树,白色的花朵在枝头颤抖,香味幽深。

过往种种如指针倒转般飞逝在耳旁——

“你叫什么名字。”“季临泽。”

“以后他去做飞行员,我做摄影师,我们要结婚,要永远在一起。”

“你说十年后我们在干什么?”

“你会对我脸红心跳吗?”

“篮球和女人不能让。”

“我们没有早恋,我们算着每一分每一秒,在等十八岁没有人能阻碍的相爱。”

“抱抱你啊,你记住了,这是我们第一次抱抱。”

“所以,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她的眼眶红了,眼泪一行接一行留下。

她重新看向不远处的那个人。

她放慢了脚步,一步步朝他走去。

泪水模糊了眼睛,像蜿蜒的雨水。

但她终于又见到了他。

终于又见到了他。

他们看着她,都愣了神,眼神中带着不解。

直到向蔷走到季临泽面前,用力撞进他的怀里,所有人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缓缓笑起来。

向蔷紧紧靠着他,感受着单薄春衣下的体温,感受着他久违的心跳。

她把眼泪憋回去,却越流越多。

哽咽着,断断续续叫他的名字。

“季临泽……季临泽……”

小少年拍拍她的背,没有推开她,只是那要笑着。

这样的温存让向蔷更为恍惚,她生怕这是一场梦。

她把他抱得更紧,轻声道:“季临泽,我喜欢你,我们现在就在一起,不要再浪费一分一秒。”

她喃喃自语着:“我知道你不理解,没关系,我以后会慢慢解释给你听。”

“季临泽,你一定会喜欢我的,你说过,你见到我第一眼就喜欢我了。”

“这次不要八年了,我只想要现在。”

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但她听到他温柔地说:“好啊,蔷蔷,我们现在就在一起,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向蔷心跳停了一瞬,她没有过多探究这一切,只是闭上了眼睛,笑了起来。

飞鸟盘旋,风林涌动。

这一刻,春天黯然失色。

远处炊烟升起,人声起伏。

荧幕上的故事仍在继续。

短暂的别离后,太平终于又见到了薛邵。

她忍不住感慨:“我终于见到了他!这一切曾经是那么艰难,而这一刻来得又是那么轻易。我们俩当时都是一脸一身的冷水,而我的心却软软地融化在某种醉人的温暖里。我当时在想:这一刻意味着什么?是梦醒了,还是梦刚刚开始?你能理解吗?”

……

“我终于见到了他!这一切曾经是那么艰难,而这一刻来得又是那么轻易。我们俩当时都是一脸一身的冷水,而我的心却软软地融化在某种醉人的温暖里。我当时在想:这一刻意味着什么?是梦醒了,还是梦刚刚开始?你能理解吗?”

电视里这段旁白说完,天色正好暗下来,夕阳蔓延千里,余晖落在客厅里,平添几分萧瑟。

周慧拍拍丈夫的腿,笑着说:“该去接蔷蔷回家了。回家了就会好,回家了……就会好。”

向父也笑,回答说:“那我给蔷蔷带一瓶她最喜欢的巧克力牛奶!”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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